2006年9月7日,星期四(GSM+8 北京时间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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包书情结
吴顺荣

  最近在整理旧书时,看到一些书上依然完好地包着各种书皮,记忆的闸门再次被打开。
  每年开学的时候都是我最开心的日子。手捧着一本本新书坐在门前的小凳上,一双虔诚的小手拂开洁白的书页,一边嗅着那散发油墨味的清香,一边等待父亲从昏暗的夜色中归来。看他怎样卷起裤管在河滩头的石板上洗净了泥土,细细地擦干手上残留的水珠,这才走进房内,打开箱子,从箱底拿出那几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牛皮纸。父亲不识字,也并不喜欢我读书,却每年都为我准备了包书的纸,虽然我不清楚其中的原因,但从那张坚毅的脸上,我又似乎读懂了父亲的良苦用心。
  在昏暗的油灯下,我趴在八仙桌上,按照课本的尺寸,把牛皮纸裁开,分别包在书的封面上。包好的书棱角分明、平整光滑,再也不怕被弄脏。
  那时学校的条件很差,我们在泥墙矮屋里上课,课桌上总是脏兮兮的,如不注意爱惜,新书发下来要不了几天,封面上便见斑斑污渍。村里的读书娃整日在泥土里滚爬打闹,丢书、撕书、把书弄得污秽不堪、七零八落的比比皆是,大多等不到学期结束封面早就无存了,有的甚至整本书弄得残缺不全。可我的课本用完了,而书还是那么干净平整。
  其实人生亦如此,惟其爱得深,才呵护得用心。
  对于一个好不容易才读上书的穷孩子,对于一个纯洁得如同一张白纸的乡村儿童,书本就是一扇神奇的窗户,为我洞开一个多彩的世界,让我开始了这一生的寻找。每个黄昏我会独自一人靠在床头,孜孜而读,一直读到夜深人静。我还喜欢沐着晨光在碧草青青的田埂上边放牛边看书。或许正是我与老牛之间的那一段情感,后来,我把我的书房命名为卧牛斋,而笔名则取田耕。
  我的包书情结直到工作之后依然如故,每当买了新书就会找出一张好纸为它包上书皮。如今看到那些书页发黄的旧书,看到那些或牛皮纸、或白纸、或彩纸做成的各种书皮,看到书皮上那些歪歪扭扭的笔迹,也从中看到了我成长的轨迹和人生的历程。
  有的书皮破了,我会找来纸张把它重新包好。我常常宁肯掏钱买来新书赠送别人,却心痛别人借走我的旧书。因为在过去的日子里,它们与我曾经相濡以沫,那上面布满我的手印,还有我的呼吸,我的心跳,我的气息,当然还有我精心包上的书皮,而我不知道借书的人将如何对待它。事实上有些书还来时,已面目全非,有些书甚至有去无回。为此,我常感惋惜,惋惜得有些心痛。我还清楚地记得,一次当我的一位亲戚把我的《苦菜菜》和《当乌云密布的时候》两本书弄丢后,我是怎样的暴跳如雷。那位吓着了的亲戚双眼充满着疑惑,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面前这位一向宽宏大量的人,竟会为两本旧书动雷霆之怒。也许我是一个太爱书又太爱怀旧的人,我从不让家人卖掉旧书。直到如今,我用过的旧书大多还在,连40年前从小镇上买回来的那本《新华字典》还一直放在我的案头。
  我庆幸自己从小养成这样一个习惯,使我家有藏书数千册。许多个白天和夜晚,我是在书房中度过的。
  去年,我退了休,我的同事和朋友渐渐地离我远了。偶然的相遇,难得的聚会,彼此变得生疏了,说什么呢?有位哲人说:“如果你的亲近都疏远了,那么你的旷远已经在星空下开展得很广大;你要为你的成长欢喜……”我庆幸自己拥有这么多的书,凝望面前书柜里那一本本书籍,它们是我的朋友、知交、导师、奴仆和情人,它们和我是那样的亲近,没有虚伪,没有势利,只有真诚。
  现在,书架上还摆放着我自己所写的几本书。写下的文字像童年的纸船,在生命的河流中漂动,漂向四处,泊向远方。在这样的环境里,心是纯净的,情是愉悦的。
  每每在柔和的灯光下翻动那一页又一页书页,抚摸着那陈旧发黄的书皮,常常让我回忆起过去的生活,我多么希望还能有从前的那样一个时刻让我去等待,等待父亲疲惫的脚步,慈祥的面容,无言的目光,让我和书本一起,永享那份深深的关爱。